2025-05-26
阳光小园
汪为胜
“诗以言志,文以载道。”尽管文有藻饰、排比、结构、势态之架构,然诗是文中之精粹,原因有二:一是取约,极简。贾岛自言“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陆放翁“红酥手,黄騰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之句,极尽精微,完无尺痕。二是即兴抒发。每逢登山览岳,即兴吟诗,亮吭声震峡谷,偶尔涉水蹚河,吟声波浪跌宕。杜甫《登高》有曰“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可谓沉郁健举。李白梦游天姥,徜徉于千岩万壑之间,何等畅神。陶潜“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又是何等逍遥。由此可见,诗蕴藏巨大的艺术能量。
“意”可见于战国《诗经》典籍。《大学》中有“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而王弼《周易·明象》中写道:“意以象尽,象以言著。”事实上,诗意是指精思锤炼后表达的情绪、神志与感情,如果不是这样,岂有刘禹锡的“客情浩荡逢乡语,诗意流连重物华”,朱庆馀的“东湖发诗意,夏卉竟如春”。
不待说,朱荣耀的作品是欲以诗为魂,是画的诗化。应当指出,诗与画是两种不同样式,诗存于时间,画存于空间;诗是听觉,画是视觉。诗与画的结合扩大了各自的艺术外延,上升为共同的美学范畴。诗与画结合,诗决定了艺术本质,画再现了艺术特征。苏东坡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其解释为,王维的诗是有声的画,而画又像诗那样抒情。这种美学思想影响了宋元明清历代画家,他们把画与诗看作一回事,清代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编》中说:“画与诗,皆士人陶写性情之事,均凡可以入诗者,故可以入画。”
应当说,朱荣耀的水墨运河山水有着诗化的特征。首先,他的画表现了传统中国文化所蕴含的江南。南宋之后,中国文化南移,可以说江南士大夫及其相应的心理状态滋生了一种具有江南气质的文风、诗风和画风。朱荣耀生长在江南乌镇,孩提时充满着水乡的梦馨,青年随刘雪樵先生学画,后进入中国美术学院学习。他的视野和画题一直以运河水乡为中心,他画中的“诗情”,主要是他生活的摇篮——乌镇。
当然,朱荣耀的运河水乡不仅仅有着诗化的特性,其魅力还在于他对相应形式语言的独到运用与创新。他将运河水乡景物都融化为富有个性的语言,不是一般化的小桥流水般的诗意景象,而是新意象、新结构。在追求“新”的同时,他没有忽视笔墨技巧的表达,而是有节奏地点线书写物象,水墨渲染也有韵味,构图上弱化传统山水的纵深感,趋于现代平面结构,强调点线面在画面中的对立与统一。朱荣耀的运河水乡与苏州杨明义所画的水乡不同。如果说杨明义擅用速写的细线,如同一曲久奏不厌的管弦丝竹表现江南娟娜之美,刘懋善擅用点线面、光和色表现绚丽灿烂之后的和煦之美,那么朱荣耀则擅用传统与现代水墨结构,表达运河水乡“素以为绚”的朴素之美。其作品是诗与情、真与幻的呈现。水乡清幽处,薄雾欲飘时。朱荣耀的作品墨色轻盈柔和,呈现水雾迷离、忽明忽灭的灰色光泽,构图和意趣相似,好似随机勾染而成,却是极其精微之至,看似单纯却又蕴藏丰富,显示出动人的艺术魅力。
艺术之美,往往在真与幻、觉与梦之间,朱荣耀编织了迷人的运河水乡,他吟诵着诗意江南,也吟诵着生命的诗和诗的人生。
(作者系著名美术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